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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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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

這一年的清明時節,艷陽高照、晴空萬裏,並沒有出現雨水紛紛的常景。

周日,江柔難得睡到自然醒,她掀開眼皮,大腦尚且處於睡醒過後的懵懂狀態,迷迷糊糊的。江柔抱住小熊抱枕在床榻上翻個身,漸漸地,她感覺自己垂放在床側的手指被一個軟乎乎、濕漉漉的東西包裹住。

“球球。”江柔大半個身子都壓在小熊上,她懶洋洋地睜眼,對上球球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。

江柔心生歡喜,被球球憨態可掬的樣子可愛到了,忍不住伸手揉揉球球毛絨絨的小腦袋。

“汪汪,汪。”球球個頭不高,四肢又胖又短,站起身仰起頭也只能夠到床榻三分之二的位置,在小主人的親昵地安撫下,歡快地搖曳起光滑溜秋的大尾巴,與小主人打招呼。

“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。”江柔在心中默默地倒計時,等到念到一,她才掙紮著從溫暖幹適的被窩裏面起身,透過窗戶瞧了眼室外的天氣,然後拿起一件黑色背帶褲和白色長袖換上。

推開半掩的房門,栽滿整個院落的薔薇花肆意綻放,露出柔嫩鮮艷的花瓣。一陣微風吹過,沁人心脾的花香撲面而來,江柔站立在屋檐下,對上姥姥看過來的目光,嘴邊揚起一個大大的弧度。

“姥姥,早。”江柔迎上去接過姥姥提著的水桶,然後嫻熟地走到菜園空地上,用葫蘆瓢舀過一瓢之後,慢慢地倒在松軟的泥土上,這是昨天姥姥剛載種的蔬菜種子。

“難得過一個假期,怎麽不多睡會兒?”江柔做這些事情時,姥姥就慢悠悠地跟隨她在一旁等著,就像小時候姥姥給她洗衣服、做飯時,小小的她在一旁蹲著看著一樣。只是經年累月過去,兩人潛移默化地交換了相處方式。

“昨天睡得早,今天早早就睡醒了。”

姥姥坐在小木凳上,揉捏著蜷窩在她腳邊的球球,“今天早上你二叔和三叔都跟我打電話了,說呀,臨近假期工作忙得走不開,再加上孩子又要上課外補習班,今年清明節就不回來了,可能五一再回來。”

姥姥敘述這些話時眼神淡然,語氣也是十分的平靜。

江柔看似在專註澆菜,其實內心思緒萬千。數步之遠的距離,她望著姥姥,能夠明顯地看出歲月在姥姥和藹可親的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跡,她也能夠明顯感覺到姥姥敘說這件事情時的失落無力。

“姥姥,沒事兒,你我再加上球球,我們三個一起去看姥爺,昨天晚上我新一期稿費到賬了,我們明天給姥爺帶他喜歡喝得酒,做他喜歡吃的飯,好不好。”

老人年紀大了,眼神也不似往日的清明,只是看到她疼愛的外孫女蹲在菜園裏,一邊哄她這個上了歲數的老太婆,一邊認真地澆灌菜地,漸漸地,她內心湧上一股難言的情緒。

其實,近些年來,這樣的事情愈發多了起來,她也失望不起來了。日子久了,習慣了,阿柔在她身邊之後,那些孩子回不回來也顯得沒有那麽重要了。

“好,阿柔小小年紀,就能掙錢給姥姥買東西,你姥爺若知道了,肯定會很高興。”

“嗯,那我們等會叫上張奶奶他們,一起去超市看看,買些東西。”

姥姥連續說了兩聲“好”字。

翌日清晨,江柔沒有等鬧鐘響起,就率先從床上爬起來,簡單洗漱過後,叫上球球往隔壁的街道走去。

在家憋了數天的球球撒潑似的往前面跑,江柔也牽著繩子跟在它後面,轉了兩個拐角之後,最終停在一家熱氣、香氣都騰騰的早餐店前。

“叔叔嬸嬸早啊!”江柔熟練地和早餐店老板、老板娘打招呼。

“阿柔來了,今個怎麽這麽早啊!”老板接過客人的錢,然後持著一張黝黑樸實的臉龐同江柔熱情的說話。

幾年前,江柔被姥姥帶來江城之後,這家名為“老宋早餐店”的夫妻店鋪就在這裏開張,多年過去了,小生意也逐漸做大起來,夫妻二人把一旁的店鋪也租下來擴張門面。

“阿柔,今天吃些什麽?”老板娘在櫃臺問江柔。

“嗯,兩杯豆漿,一屜小籠包,兩個豆沙包,兩個粽子。”江柔原本想點這些,但看到腳邊呼哧喘氣的球球時,又說:“再來兩個純肉餡的大包子。”

“好的,稍等片刻。”

在等待的間隙中,江柔蹲下身子,低聲對球球說:“球球,你不能吃太多了,你的體重嚴重超標,若是按照人類計算標準,你都要進入肥胖一列了。”

球球兩眼冒光,它作為一個純正的中華小土狗,聽不懂人類過深的語言藝術,它只想吃,吃肉肉,吃肉包子。

江柔讓球球在外面等著,她去餐具區找了個塑料袋子,夾了一些她和姥姥都愛吃的爽口小菜,然後提著一大包的食物,滿載而歸。

江柔到家的時候,姥姥已經起床了,她坐在庭院的木椅上,笑看著江柔向她走來。

“姥姥,我們開飯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早餐過後,江柔到外面叫了輛出租車,帶著姥姥、球球去往江城郊外的一座墓林。

山路較緩,路面修得平整順暢,所以出租車一路行駛到墓園外,祖孫二人才下車。姥爺的墓碑在幾顆茁壯的松樹旁邊,環境幽靜而安寧。

江柔從籃子裏取出一樣又一樣東西,然後擺放在姥爺碑石前面,她與球球一起蹲在一旁,陪伴姥姥在姥爺墓碑前說了很多很多話,待了很久很久。

姥爺自從病逝之後,姥姥就蒼老許多,十年過去了,除了江柔,其他的子女都奔波忙碌在外,沒有子女陪伴的她太心酸太孤獨了。

所以江柔知道姥姥一個人在家時會自言自語、自說自答。只有江柔放學回家或者到姥爺面前,姥姥才會放下心弦,把內心深處的情緒通過言語講述出來。

看得時間長了,江柔眼眸中有些許濕潤,視線也朦朧不清。兩個相愛相守之人,如果其中一個人過早離世,那麽獨留在世界上的那個人,就像姥姥這般,孤獨清冷吧!

直到離開的時候,江柔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墓碑上的那個慈善的老人,心想姥爺在另一個世界上是否也是孤苦一人呢!

山麓平緩地帶,江柔和姥姥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休息。球球已經很長世間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了,撲騰著小短腿在青青草地上打滾撒潑,獨自一狗自娛自樂,歡快地很!

山風吹拂,帶來一陣陣涼意。江柔站起轉身的時候,看見幾個路過的行人每個人手裏提著一大袋白色的樹花。

等到他們走進之後,江柔近距離看到那是洋槐樹花。江柔心思一動,她主動走到行人面前,問:“阿姨,您好,請問您這是從哪裏摘的槐花?”

阿姨操持一口當地特色普通話,“哦,槐花啊,前面左拐,那裏有一大片洋槐樹,很多人都在那裏摘呢。”

“這樣啊,謝謝阿姨。”

“沒事兒。”

江柔走到姥姥面前,“姥姥,洋槐樹上的花開了,我們要不要也摘一些,回家蒸著吃或者吃槐花餅。”

果然,姥姥對此有非常濃厚的興趣。老人家小時候在鄉下長大,那個時候鄉村裏面種植很多洋槐樹,但隨著城市變遷,姥姥姥爺又搬到城裏面住了之後,很少見到槐樹,更別提吃槐花了。

“球球,走了。”

“汪汪……汪汪汪”

江柔正蹲下來等球球跑來,忽見遠方一輛快速行駛的黑色轎車放慢速度,慢慢地朝她們這邊駛來。

江柔生疑,但見周邊陸陸續續經過的路人,倒也不害怕,只是當她看見車窗降下,露一張熟悉的面容時,她真的覺得這個世界說小不小,說大也不大。短短幾天,她和陸衍、陸衍媽媽偶然遇見的次數超出想象。

“夏阿姨,阿柔。”程淑怡也是驚喜,她今日穿了一身休閑服,下車後徑直走到祖孫兩人面前。

“程阿姨好。”江柔看到陸衍也從另一側車門下車,朝她點頭。

程淑怡揉了揉江柔的頭,然後傾身對姥姥說:“夏姨,我們好久不見了。”

姥姥名為夏,記憶力很好,她瞇起眼睛看著眼前舉止優雅的女人,緩慢地說:“是小程啊,你看我老眼昏花,都差點沒有認出來。”

程淑怡搖頭,不認同地說:“夏姨,您啊,一點都不老。”

“姥姥好。”陸衍走到姥姥身邊,禮貌地問候。

姥姥瞅了瞅陸衍,遲疑地說:“這孩子是,小衍?”

“是啊,夏姨,他是衍之。”

“轉眼間,衍之也長一個帥小夥子了,我看著比他父親還要高呢。”姥爺去世之後,姥姥曾經被江柔的母親帶到北城住了一段時間,所以對當時的鄰居程淑怡一家都很熟悉。

程淑怡笑容溫婉,說話也很溫和,與她相處有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,“夏姨,阿柔,你們怎麽在這?準備去哪裏?”

“我和姥姥剛從墓園回來,聽人說前面有洋槐樹,準備去摘些槐花帶回去。阿姨,您這是去哪?”

“巧了,我們也是剛從墓園回來。”程淑怡擡眼望了望前方,好奇道:“這個時候洋槐樹就開花了嗎?”

“江城今年天氣偏暖,洋槐樹開花較早,阿姨,您吃洋槐樹花嗎?”

程淑怡笑著說:“阿姨也吃,不過阿姨的爸爸媽媽特別喜歡吃這個,可惜這花一年開一回。”她感慨完畢,偏頭問兒子,“衍之,我們也摘些,回去給姥姥姥爺吃,如何?”

陸衍沒有意見,“可以。”

於是程淑怡邀請江柔祖孫二人和球球上車。摘槐花的林子距離江柔休息的地方不遠,司機很快順著江柔的提示把他們帶到目的地。

路人阿姨說得很對,這裏面當真有很多棵洋槐樹,而且正直三天小假期,也有很多人趕來這裏摘洋槐花。

樹林裏,一棵棵洋槐樹並不粗壯,長得卻十分高,如果沒有陸衍和司機師傅,恐怕江柔也很難摘下來。

正好轎車後備箱裏有簡易的折疊梯子,陸衍戴上手套,長腿分別立在梯子的兩邊,動作幹凈利落地折下一串串洋槐樹花。

他一串串摘,待到手中塞滿之後,再俯身遞給江柔,偶爾折些枝幹時,會輕聲提醒江柔:“小心些,樹枝上有倒刺。”

風聲而過,枝葉沙沙作響,一串串白色花瓣與橢圓形葉片糾纏交織。陽光透過濃密的葉片,在地上折射出斑駁的光影。不算筆直的洋槐樹下,陸衍穿著一身清爽幹凈的白色外衣和藍色牛仔褲,逆光看著江柔,都屬於少年的清越嗓音在頭頂飄蕩,然後再順著湧動的氣流緩緩流淌進她的耳中。

不知不覺間,江柔的眼睛好似被吹揚起的風沙迷住了眼睛,她說聲好之後,低頭揉了揉眼角,正準備擡頭時,視線中突然看見陸衍向她伸出一只手來。

江柔不知緣由,只是跟隨身體本能的驅使,下意識往身後退。

“別動,有飛蟲。”

一句話成功讓江柔停下腳步,她直直地呆楞在原地,想要擡手把蟲子撥下去時,江柔又看見陸衍伸長手臂,動作輕柔地把她肩膀上掉落的一只蟲子拍打在地面上。

林中鳥叫個不停,球球也時不時跑到江柔這邊轉悠。她眼珠轉動,濃密的長睫毛在薄薄的皮膚上投下扇形的陰影,無緣無故的,她的心臟在怦怦跳動,呼吸也開始緊張起來。

過了幾面之後,江柔眨眨眼睛,嘴唇一開一合,“謝謝。”

“把籃子給我,你站在一旁,要不然我晃動樹枝的時候,上面爬的蟲子很容易掉落在身上。”

“好。”江柔舉起籃子,遞給了陸衍。

片刻後,江柔倒退幾步,站在一片樹影下,她雙手背後交叉在一起,微微仰頭看著樹下采摘槐花的少年,記憶驟然倒退到幼年時期。

那個時候,她小,他也不大。

兩個人真真算得上青梅竹馬、兩小無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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